“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我曾和许多朋友自豪地说起,面积只有一千四百多平方公里的托克托县,在面积占全国八分之一的内蒙古绝对是地域面积“?珍”的旗县,但这里不仅是我国历史上最早设郡的县城,也是内蒙古已知古城遗址最多的旗县,古城数量在全国的县市里也是相当可观的。

  自从战国赵武灵王设云中郡之后,历代在托克托这片土地修筑过不少城池。从战国到明代几乎每个朝代都筑有规模不小的城池,全县境内已知有十三座历代古城遗址,但我觉得远远不止这个数量,不知托克托是不是全国古城数量最多的县城。黄河、大黑河、小黑河、等河流萦带着这些荒残的古城。赵武灵王设云中郡后秦汉沿置,据《汉书·地理志》记载,云中郡设有十一个属县,其中有云中、桢陵、阳寿、沙陵4县设在托克托县境内。云中城即今古城镇的古城遗址,上篇中我已介绍了这座城池,下面介绍一下别的城池。

在黄河东北岸的托克托县新营子镇章盖营村东南沙梁上,分布着一座汉代古城遗址。这座古城遗址为边长约300多米的正方形,据考证这里就是桢陵县故城遗址,《水经注》载“河水南入桢陵县西北,历沙南县东北”,也就是说桢陵县在黄河的东北岸,沙南县在黄河的东南岸,后汉时桢陵称作箕陵。章盖营古城遗址对面的黄河岸上就是准格尔旗城壕村古城遗址,城址里分布有大量汉代陶片残片,这两座遗址与史书记载非常吻合。《汉书·地理志》载“桢陵,缘胡山在西北”,缘胡山在今托克托城东南沿黄河诸山,这与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相合。

汉代的阳寿和沙陵二县故城也在今托克托县境内。从今托克托县县城出发,向北偏西行进约两公里,就是哈拉板申村,这是一个蒙古语村名,汉语的意思是黑色的房子。秦汉时期哈拉板申村西有著名的沙陵湖,由东而来的白渠水(今宝贝河)和由西北而来的荒干水(亦称芒干水,大黑河),到此一同汇入沙陵湖,《汉书地理志》云“白渠水出塞外,西至沙陵入河……荒干水出塞外,西至沙陵入河”,《水经·河水注》亦载“芒干水又西南注沙陵湖,湖水西南入于河”。古代的沙陵湖面积非常大,唐时称金河泊,《元和郡县图志》卷四“胜州榆林县”条云金河泊“在县东北二十里,周回十里”,说明水面很大。宋代此湖仅被称作金河泊,明代称为天端泊,到清代中叶湖仍存在,称为黛山湖。沙陵湖如今已干涸,哈拉板申村西北七星湖的村名就是沙陵湖逐渐萎缩为小湖的例证,古代的沙陵湖的湖区中心应该就在七星湖旧村周围,历史上大黑河和宝贝河在沙陵湖汇合,然后从西南注入黄河。

汉代的沙陵县就是以沙陵湖而命名的,经多位考古专家考证就在哈拉板申村东的古城。哈拉板申村东古城曾出土有“云中丞印”,城址内过去经常有铜镞、铜钱和铜印等文物出土,著名考古学家李逸友先生经过详细考证,认为哈拉板申村东这一古城遗址即汉代沙陵县城址。哈拉板申村西还有一座古城,这座古城地处古沙陵湖旁,这座古城池淘损非常严重,已经很难觉出古城的存在,考古人员曾在这里发现迭压的文化层,下层文化遗物属于战国时期,上层为秦代的残花纹砖瓦。据《史记·匈奴列传》记载秦始皇“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适戍以充之”,李逸友先生认为是其中的县城之一。也有人认为哈拉板申村西古城遗址为汉代阳寿县故城遗址,已故的托克托县文物考古工作者石俊贵先生持此说。但汉代云中郡的两个县城之间不应相距如此之近,阳寿古城应在沙陵故城的东南一带,托克托县神泉旅游区不远处黄河岸边的蒲摊拐古城,应是阳寿古城遗址,《中国历史地图集》是如此标定。

另外,汉代云中郡的武泉县城是否在托克托县境内,学界还存在争论。关于武泉县城的方位有多种争论,多数学者倾向在今呼和浩特市东北的塔利古城即武泉县故城,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亦依此说而标定,但这些都没有考古文物佐证。石俊贵先生认为黑水泉古城遗址曾两次发现两块戳印为篆书“武泉”的陶片,而且黑水泉村就是因泉水而名,因此黑水泉古城极有可能是武泉故城遗址。

从托克托县已知的秦汉城遗址来看,就像哈拉板申村西古城一样,许多城址的下层发现了战国文物,并且有铁工具使用。这说明从战国到两汉,托克托大地上有不少古代城池,经历了两千多年河流的冲淘或淤积,可能有一些城池被淤积深埋地下,今天还没有被我们发现。另外,托克托县境内的秦汉城池遗址鲜少东汉的遗物,说明王莽之世与匈奴交恶战祸连年,城池被毁人民流离。到东汉末年云中郡建制仍在,但属县和人口都在减少,不少农田又回归为草原。但在古城镇云中郡故城西墙外的古墓群,曾发掘出东汉闵氏壁画墓一座,壁画有“闵氏奴”等傍题,说明墓主人生前是豪强地主。再加上和林格尔县东汉墓壁画的农耕图,说明和林、托克托等广袤的土默川平原上,曾存在大量富庶的庄园。

从东汉末年三国到两晋,再从北魏到隋唐之初,托克托县境内考古发现的古城不是很多。据《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载建安二十年(215年)“省云中、定襄、五原、朔方郡,郡置一县领其民,合以为新兴郡”,这算是东汉末年正式裁撤云中郡,这就是《元和郡县图志》所载“汉末大乱,匈奴侵边,云中、西河之间,其地遂空,讫于魏、晋,不立郡县。”这个时期托克托县所在的广阔的土默川平原,成了游牧骑马民族进入中原地区的跳板和牧马之地,这个时期出土文物数量也不多。以至于在斛律金的《敕勒歌》里的景象是“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一派草原风光。

但北魏时期许多宫阙肯定在托克托境内修建过城池宫阙。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里多次提到云中城,即今天的古城遗址,郦道元在介绍其他山川城池时多以云中城为重要的地标建筑,比如他介绍君子津的方位时说“即名其津为君子济,济在云中城西南二百余里”,介绍桢陵县的方位时说“北去云中城一百二十里”。郦道元在注中多次引用《魏土地记》,这部书里也是以云中城为地标建筑,如“云中城东八十里有成乐城”“云中宫在云中故城东四十里”等记载,这些文献说明北魏在汉代云中故城的基础上重新筑城建过宫室等,考古发现也证明了这一点,在云中故城俗称钟鼓楼的台基上,散布有大量北魏建筑构件和瓦当,其中有“富贵万岁”的瓦当,寻常百姓是不敢僭用此物的。披捡《魏书》中诸帝纪,多次提到“云中宫”“云中之盛乐宫”“云中旧宫之大室”等宫室,说明托克托境内肯定有重要的宫室,以供北魏皇帝来这里驻跸,北魏皇帝们或者北巡六镇或到阴山祭天,或者来到云中旧宫来谒陵庙,或者来到这里休息进而过黄河或翻阴山去狩猎。北魏在托克托县境内的城池宫室或金陵等遗址,在将来的文物考古中肯定会有惊人的发现。

到了隋朝,托克托县的建制就只有一个县。这个县为金河县,前面说过汉代的沙陵湖到了隋唐时改称金河泊,就在哈拉板申村西北,隋朝就在这里因湖而名设了一个金河县,归榆林郡管辖,榆林郡治在今托古托县黄河对岸准格尔尔旗的十二连城古城遗址。金河县时间不长便废了,到隋末因避杨坚之父杨忠的讳,云中改称云内,在云中故城设置了万寿戍,成了一个边关屯兵之所。唐代亦设榆林郡,托克托县仍归榆林郡管辖。

唐代托克托县最出名的城池就是东受降城了。“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这首充满了撩乱边愁的唐诗名篇背诵过无数遍,那城头的月光笼照在了我的心上,小的时候我不知道东受降城就在托克托县旧城。唐代名将张仁愿当年筑三受降城于黄河套外的岸边,有力保护了河套平原和土默川平原,节省了大量军费和人力。三受降城体系修筑后,后突厥默啜可汗无力返回漠南,只能在漠北活动,国力被严重削弱,此消彼长后突厥汗国逐渐衰弱直至灭亡。东受降城修筑在托克托城境内,隔河与胜州(十二连城)相对,有人认为今神泉旅游区黄河下游不远的蒲摊拐古城,是东受降城的遗址,但我觉得这里距河对岸的十二连城太远,不便于胜州方面的兵员和物资运输,不大可能是东受降城。

李逸友、陆思贤等先生都认为就在旧城圐圙的大荒城,也称大荒城,后来的朝代在东受降城基础上重建了州城。但我觉得大荒城里的东受降城很可能是第二次所筑的城。《元和郡县志》记载东受降城在十二连城东北八里。按这样的距离推断,张仁愿所筑之东受降城很可能在今上、下沙拉湖滩村附近,因临近黄河已经被冲毁。《旧唐书·宪宗纪》记载元和七年(812年)春“振武河溢,毁东受降城”,振武河即振武节度使辖区内的黄河。也有文物工作者认为张仁愿所筑东受降城毁在哈拉板申村西的河床里。东受降城被冲毁十三年后开始重修,《旧唐书·敬宗纪》记载年宝历元年(825年)四月“赐振武军钱一十四万贯,修筑东受降城”,九月“振武节度使张惟清以东受降城滨河,岁久雉堞坏,乃移置于绥远烽南,及是功成。”旧城圐圙大皇城内的东受降城,就是张惟清移置于绥远烽南的新筑之城,绥远烽应在城圐圙北面的高地上。呈长方形的大皇城即张惟清移置的东受降城,东西长约620米,南北长约500米,西墙后来明代修东胜卫时沿用了一段。墙垣保存仍高峻,残高有5-8米,马面明显突出墙外可以侧射敌军。在大皇城内曾发现很多唐代遗迹和遗物,有砖瓦、铜镜、钱币等。

到了辽代托克托境内有两座著名的城池,东胜州、云内州和设在呼和浩特东的丰州是辽代著名的“西三州”。辽太祖神册元年(916年),耶律阿保机率兵西征突厥、吐谷浑、党项、沙陀突厥诸部,大胜东归,率众三十万围攻晋王李克用养子李嗣本镇守的振武(今和林格尔县土城子),攻破振武后又攻取了党项诸部占领的胜州(今准格尔旗十二连城)。因为辽兵要东返,处于黄河西岸的胜州不便于管理,于是将胜州的居民迁移到黄河东岸的托克托县境内,在唐代东受降城故址上另筑州城,因在原胜州东黄河对岸,故称为东胜州,遗址在今双河镇丁家窑村东的大皇城,距县城五里左右。辽代东胜州是在唐代东受降城的基础上扩建的,1996年秋,托克托县一位农民在东胜州故城遗址正南一里的地方耕地时,发现一件买坟地的“合同分券”砖。砖上明确记载所买墓地在“东胜州南一里余”,说明大皇城正是辽代的东胜州。金代也沿置东胜州,还在大皇城东边兴建了一座子城,当地老百姓称为“小皇城”或“小荒城”,小皇城基本是边长约350米的正方形,墙体残高仅2米,西墙利用了大皇城的东墙。金代东胜州规模明显缩小,管辖范围也仅托克托境内。到了元代,辽金的东胜州城已残破,元代虽也有东胜州,但耶律楚材经过县城所见到的景象已是“荒城萧洒枕长河,古寺碑文半灭磨”。

在东胜州的东北约四十里处,契丹人另筑一座州城名叫云内州(今托克托县西白塔古城),当地老百姓称为西白塔。东西白塔是辽代留给土默川平原的古迹,人们都知道呼和浩特市东边的丰州白塔,很少有人知道云内州的白塔——西白塔。西白塔在古城村东北约二十里,文献记载这座白塔建在辽代云内州的南墙外,如今白塔已毁。我曾和托克托县现任博物馆长石磊一起去踏勘过,白塔古迹已荡然无存,据介绍2000年之后还有人到古城废墟捡铜钱、佛像等,有的佛像等流落到了潘家园等古董市场,文物古董界不少内行都知道托克托县有一个西白塔古城,这里出土有不少佛像用品和辽代钱币,有人推测这里是辽代一个重要的佛像等佛事用品集散地。我站在白塔的废墟旁眺望北边的辽代云内州,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残城南墙的轮廓,这是辽代一座非常繁华的城市,据《辽史·卷二十九·天祚皇帝纪》记载,辽代末帝天祚帝耶律延禧保大二年(1123年)逃亡经过托克托县境内,曾“驻跸于云内州南”。

此外托克托县还有两座屯兵戍守的辽代古城。在托克托县毛布拉扬水站下游不远的黄河岸边,有一座碱池古城,这也是辽人戍守时修筑的隔河与西夏对峙的古城。还有一座是双河镇双墙村古城,这个古城不远处就是托克托县南梁二道脑包的最高点,正北四公里处便是东胜州城,从考古发掘的情况看,双墙村古城也是建于辽代,金代沿用而废于金末,因为遗址中没有元代遗物。双墙村古城也是一座戍守的城池,是金与西夏对峙的防御城堡。

到了明代了,该说一说我们托克托旧城那些古城了,因为城挨城,城套城,城撂城,挺复杂的,好多人一看就懵圈了。托克托县旧城这些城呀,统称为东沙岗古城,因为这些城在双河镇西北的东沙岗,这个沙岗因在黄河东岸而称东沙岗,高出河道四十多米,历代以来黄河河道距离旧城或远或近。沙岗北面和东面都是平坦的土默川平原,南面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老百姓俗称“南梁”。旧城的大城圐圙里西北部有两座小城,这两座东西毗连的小城,西城俗称大皇城,东城俗称小皇城。著名考古学家李逸友先生曾对这里的古城做过调查,他认为可分为三重城:大城圐圙是明代东胜卫故城,阿拉坦汗时期为脱脱城,清代改称托克托城;大皇城为东受降城,辽金元时的东胜州故城,小皇城为金代东胜州子城。李逸友先生对古城之剖析非常清楚明白,但大皇城应是张惟清移置的东受降城,而非张仁愿第一次所筑之城,而且现在看到的城墙、马面等设施是洪武四年筑东胜卫时重筑,也就是说现在看到的大皇城是明代建筑,而非唐代建筑。另外,大城圐圙的明代东胜卫故城是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第二次修筑而成。

明代的东胜卫其实也修筑过两次。明洪武四年(1371年)明军攻取元东胜州后,废东胜州在大荒城址上设东胜卫,我一直疑惑,我考察过的唐代乃至辽金元古城中,没有像大荒城这样保存如此完好的,城墙最高处有8米左右,马面也保存那么好,只能说唐代的东受降城,经历辽金重修之后,到了明朝又重修设立东胜卫城。到了明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明廷又“屯田于大同、东胜,立十六卫”,重新扩建了东胜卫城,这次所修的东胜卫城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城圐圙,城圐圙略呈长方形,南北长2410米,东西宽1930米,城墙为夯土而成,基宽14米,顶宽6米半,残高有9-12米。四面城墙正中都开有城门,并筑有瓮城。这是内蒙古目前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明代古城,但我觉得还应该进一步加强保护。

东胜卫城是左卫城,明代在托克托共设有二座卫城和一座县城。东胜卫是左卫城,为什么要在托克托县修筑这样一座规模宏大的城池,明正统年间出任山西安东中屯卫百户的边将周谅说:“故东胜州废城,西濒黄河,东接大同,南抵偏头关,北连大山榆阳等口,其中有赤儿山,东西坦平二百馀里,其外连亘官山等山,实胡虏出没往来必经之地。臣愚以为若屯军此城,则大同右卫、净水坪、偏头关、水泉堡四处营堡皆在其内,可以不劳戍守。每遇冬月就命将统领四处守备官军于此驻札备御,待春乃回。既不重劳军马又不虚费粮储,非惟籍以捍蔽太原、大同,而延安、绥德亦得以保障矣。”(《明实录》)说出了托克托县战略位置的重要性,因此永乐元年(1403年)徙东胜卫于河北境内后,正统三年(1438年)在托克托县复置东胜卫,这一设又是十多年,后来才又废弃。

明朝在托克托县建的另一座卫城便是镇虏卫城,就是今天黑城村古城。这座古城保存比较完好,古城基本呈正方形,边长约为1240米,四个墙的正中都设置有城门,还筑有瓮城,城墙夯土而成,最高处有5米。1928年托县保安队在城中得到一门铸于洪武七年的火炮,村民在城址西方打井还挖出过刻有监工人姓名的方砖,村民们打井时还挖出过铜火铳,铸有洪武年号。我和石磊去踏勘时,看到城墙上还有废弃的装有窗户的窑洞,村里的老人们和我们聊起了挖出铜火铳的故事。

到了明嘉靖中期,西土默特部阿拉坦汗的义子恰台吉(即脱脱,或称妥妥)驻牧妥妥城,托克托城名便由此而来。清代托克托县境内没有修筑大的城池,康熙皇帝率军征噶尔丹时,夸赞托克托城乃形胜之地,《脱脱城》诗写道“土墉四面筑何坚,地压长河沿屹然。国计思清荒服外,早将粮粟实穷边。”

再坚实的古城也经不住岁月的销磨,但滔滔黄河依旧从古城的废墟旁流过。“颓墉寒雀集,荒堞晚乌惊”,坚城可以颓败,黄河奔流千古,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住在托克托县的人们,正是“结庐古城下,时登古城上。古城非畴昔,今人自来往。”(部分图自朋友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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